四位健康管理一线医生详解：“阳康”体检套餐，真有必要吗？

·体检不同于看诊，如果新冠感染转阴后仍有明显的症状，且持续不退，影响正常生活，应去看诊而非体检。如持续地存在轻微的症状，不影响正常生活，但心存担忧，可以进行体检。因为这种担心也应该被重视。“阳康”后可着重查一下心脏和肺。
咳嗽、胸闷、心悸……担心新冠导致的肺炎和心肌炎，成为很多人“阳康”后选择体检的原因。但27岁的余波不是，她是温州人，自由职业者，在2022年12月底感染新冠，转阴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，只是还有点困而已。最近，余波买了一家民营体检机构398元的“阳康”体检套餐，理由是——忽然看见了生命的脆弱。
前段时间她刷抖音，看到一个视频，在一个村子里，有10多位老人做白事。她又想到一个朋友，月初才见过面，2天后突然猝死在家里。“他工作起来很努力，没日没夜的那种。”余波说，“一个人，周三才见过，周五就没了。”这让她觉得，很有必要去做个体检。
她看到一个公众号跳出“阳康”体检套餐，觉得项目挺好，又便宜，而且不用去公立医院排队，就预约了。1月10日，她只花了不到2个小时的时间，就完成了10个大项的检查。次日，她收到了体检结果——一条短信，点进链接就是体检报告，结果提示：右肺上叶少许感染灶、房性早搏等多项异常。“这真的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大病。”她说。她看不懂，就去百度，还是不懂，于是咨询了学医的朋友，朋友表示没什么大事，只是还没完全康复。
近日，多家公立医院、民营机构纷纷推出“阳康”体检套餐，价格从几百元到上千元不等。例如，民营体检机构“美年大健康”推出了529元的阳康安心检标准款体检套餐，和599元的阳康安心检特定款体检套餐。其官方商城显示，截至1月15日，前者已售16.5万余件，后者也已售1.1万余件。
经澎湃科技记者多方查阅，公立医院方面，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武汉、郑州等多地均有医院推出“阳康”体检套餐。例如，据“复旦大学附属浦东医院”微信公众号消息，1月13日，上海复旦大学附属浦东医院健康体检部推出2款阳康体检套餐，体检套餐1价格为703元，体检套餐2价格为1688元，在体检套餐1的基础上增加了免疫功能、凝血四项、铁蛋白测定、降钙素原检测等实验室检查项目。
“阳康”后体检，有必要吗？1月14日和15日，澎湃科技联系到四位在一线从事健康管理的医生：海军军医大学第二附属医院（上海长征医院）健康管理中心主任、副主任医师郑骄阳；复旦大学附属华东医院体检中心行政副主任、副主任医师从建华；四川泰德西南医院康复科副主任医师孙增春；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健康管理中心主治医师彭建珩。请他们围绕这一话题聊了聊各自的看法。
四位医生均指出，体检不同于看诊，如果新冠感染转阴后仍有明显的症状，且持续不退，影响正常生活，应去看诊而非体检。如持续地存在轻微的症状，不影响正常生活，但心存担忧，可以进行体检。
郑骄阳预计，春节后，进行“阳康”后体检的人数会增加。从建华提出，如果年内或三个月内刚做过体检，可以不做一整套的体检项目。彭建珩强调，体检报告的解读也很重要。孙增春则表示，重视健康是好事，但不必过度担忧和焦虑，除了体检的查血、拍片，要更重视身体功能的康复。
“阳康”后体检，不止一种选择
1月10日，海军军医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推出了“阳康”体检套餐。郑骄阳向澎湃科技表示，他们的健康管理中心除了体检中心，也包括住院病房，在这段时间上海的抗疫中，他们参与了新冠肺炎的救治，这次的“阳康”体检套餐是他们结合对住院病人进行诊治的经验来制定的。在救治新冠肺炎病人的过程中，他们发现，很多“阳过”的人在症状改善一段时间后，认为自己康复了，但后来又再次出现了一些症状，而且有人进展到肺炎、心肌损伤。“新冠感染超出了我们的预判，‘阳康’之后，其实感染还没有完结，这让我们更关注感染过的人的健康状态。大家需要重新认识新冠。”郑骄阳说。
缓解就诊压力也是原因之一，“现在我们医院的就诊压力也很大，对于只是处于亚健康状态的人，做体检比较好。”她说。
彭建珩认为，“阳康”后的体检很有必要，因为体检可以筛查出可能存在的基础疾病，从而降低再次感染新的新冠病毒亚型时的重症率。“很多人可能有糖尿病，潜在的肿瘤、高血压等，但因为不太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，在不严重的情况下，很多人可能始终没有去医院认真查过。”彭建珩说，“‘阳康’之后仍然可能面临新的亚型的感染，而且这个新的亚型可能是比较严重的，那么进展成重症的风险就更高。提前筛查，就可以提前预防，再次感染时就少一些紧张和担心。”
“阳康”后的体检，还有其他的选择。从建华建议，“如果今年还没有安排过健康体检，可以在体检的时候加一些‘阳康’后的筛查指标，即这次感染可能侵害到的人体器官的一些具体项目。如果年内或者三个月内刚刚做过体检，其实有很多检查项目是重复的，我个人建议不要做一整套的体检项目。”
孙增春也认为，“阳康”体检套餐要根据具体情况来推荐，没有绝对的推荐或不推荐的说法。比较好的流程是，首先根据病情来判断，一般新冠感染症状持续一周左右，但疲劳感等不适可持续一两个月，甚至会有超过三个月的“长新冠”。若出现咳嗽、咳痰，不见好转超过两周，或者静息下心慌、气促、头昏等症状，以及反复腹泻、呕吐、食欲差等，需及时就诊，根据病情获得针对性检查。如果医疗资源紧张，或者不想去医院，可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适当地、有所选择地去做体检。
持续有明显症状，应去看诊而非体检
四位医生均指出，体检和看诊是两个概念。郑骄阳表示，就诊看病的人一般有明显的症状，体检针对的是处于亚健康状态的人，比如没有明显的发热，可能会有一些干咳、心慌、失眠，但不影响正常生活。“一般这种情况4周都没有改善的话，我觉得需要做一个体检。如果感染后2周持续地有明显症状的话，是需要去就诊看病的。”她说。
从建华也表示，体检的概念是对健康人群的一个定期的常规检查，也就是对没有临床症状的人进行早期疾病的发现。因此，如果患者在感染新冠后没什么症状，比如只是有一点乏力，没有咳嗽、心悸、心慌，跑步后也没有强烈的不适感，那么就不用去干预。如果出现咳嗽、咳痰，突然心慌、胸闷等症状的人，则需要去相关的科室看诊。
“大部分体检的人都是健康意识比较高的人。当出现胸闷、气促等症状时，不应该做体检，而应该去临床就诊，否则还可能会耽误病情。”彭建珩说，“很多人来体检，说我这里不舒服，那里不舒服，我说你要去看门诊，因为体检出报告的时间一般是5-7天，这5-7天可能会耽误你的病情。如果专科排除了严重的问题，我们会再让他回来做一个全身的体检，因为专科不能开其他科室的检查。”
彭建珩认为，30岁以上（但这个年龄不是绝对的），平时觉得自己体质不太好，或者不经常锻炼，经常熬夜，压力大，有应酬、喝酒、抽烟等生活习惯的人需要去体检。“如果什么（高危）因素都没有，压力也不大，按照常规的体检频次就可以，一般我们建议一年一次，‘阳康’后着重查一下心脏和肺就可以了。”
孙增春提出，特殊人群应提高警惕，包括老年人、有心肺疾病、糖尿病、肝肾功能不全等基础疾病人群、孕早期等。“如果本身有基础疾病，可以增加去看原来医生的频次。青壮年不必过度焦虑，大部分人没有严重问题的，更重要的是休息好，不要盲目运动、熬夜、过度劳累。如果实在担心，怀疑症状严重，也可以做体检，因为这种担心也应该被重视。”
什么项目确实有必要检查？
据郑骄阳介绍，海军军医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的“阳康”体检套餐从新冠感染涉及的主要器官出发，包括五官科、肺部、心脏等，针对性地提供检查。“同时，我们在血项的检查中，也增加了对新冠感染的活动度的判断，C-反应蛋白、白介素6（IL-6）、降钙素原（PCT）、铁蛋白、凝血功能、心肌酶等指标，是我们监测的重要的指标。”她解释，“比如有的人‘阳康’后C-反应蛋白或铁蛋白偏高，甚至有些人白介素6还偏高，就说明新冠感染还没有完全好，甚至可能有‘死灰复燃’的风险。所以我们推出‘阳康’体检套餐，对这种情况可以有预判。对于身体有不舒服，感到担心和害怕的人，特别是老年人，做这个体检也是一种心理安慰。”
郑骄阳补充道：“在基础套餐里，我们还加了一些项目，比如免疫功能的检测，呼吸道合胞病毒的检测等，可以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适当地进行增减。”
郑骄阳告诉澎湃科技，推出“阳康”体检套餐以来，来做这个体检的人并不多。她认为，这一方面和疾病的窗口期有关，“去年（2022年）12月初感染的人，现在才一个月，很多人还在家里休息，重症的患者在住院。”另一方面，目前医疗资源仍然紧张，一部分工作人员被抽调到住院部、急诊、发热门诊等科室，胸部CT等检查也要（优先）提供给这些科室，体检岗位的工作人员并不充分。“我们现在采取的是预约制，控量，没有大规模地开展。”郑骄阳预测，春节之后，做“阳康”体检的人会明显增加。
最近，从建华在临床上也碰到了“阳康”后来做体检的人，比较重要的是心肺的检查。“一是咳嗽，如果咳到吃不消了，而且感觉一天比一天更厉害，那么要到医院里去做几个检查，一是拍肺部CT，胸片可能不行，二是炎症的指标，比如血常规、C-反应蛋白、降钙素原等，结合起来，给呼吸科医生判断是否需要使用一些药物。第二，新冠病毒可能侵犯我们的心脏，所以经常有人感到胸闷、乏力等，所以要评估心功能的状况，可以到心内科查心电图，做心肌损害标志的检测，比如心肌肌钙蛋白T、肌红蛋白、B型利钠肽（BMP）、血清肌酸激酶同工酶。我们同事中，还有人得了心包积液，可以做心脏彩超进行排除。”她说。
从建华指出，肺部CT、心电图等，一般在医院原有的体检套餐中就有，“阳康”体检套餐是在原有套餐基础上又增加了心肌酶、炎症指标、免疫功能、电解质等项目。
孙增春则表示，在医疗资源很紧张的情况下，大家也可以考虑做胸片，“胸片也可以提示一些信息，现在去医院做肺部CT有时候还排不上队。如果拍了胸片之后有问题，再去拍肺部CT。”此外，很多人担心病毒性心肌炎，对应的项目是心肌酶谱，在心肌酶谱中，更重要的指标是肌钙蛋白。“之前有人看到肌红蛋白升高的结果，很着急，来问过我。其实不必过分紧张，如果新冠引起肌肉酸痛，肌红蛋白也会升高。”孙增春说，“心肌酶谱不是必选项，实际上病毒性心肌炎的概率是比较低的。（心脏的恢复）主要涉及运动，运动过早或过强，都可能出现问题。”
至于“阳康”体检套餐中其他的肝肾功能、血常规、凝血功能等，孙增春认为，这些在常规体检中也会做，一般年轻人不用查那么多。如果实在不放心，想去做体检，大家也可以缓一缓，等到医疗资源不那么紧张的时候。实在不行，去体检机构做也是可以的。“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是好事，但是不必过度紧张和焦虑。”孙增春说。
“体检报告的解读也很重要。”彭建珩说，“客观来说，最核心的是医生。私立机构最大的优势就是保证质量的情况下，价格有优势。有一些单位觉得我们医院的价格超过了预算，就去私立机构做体检，拿到报告以后给我们看。我平时也在一些医疗咨询平台上做兼职，看了全国各个省市的体检报告，最大的感受就是普通体检机构的报告比较简略，拿到他们的报告以后，需要再复查，才能知道具体的结果。当然，我们平时也在给私立体检机构做质量的检查，一般它们的质量也是保证的。”
作为康复科医生，孙增春建议，除了拍片、验血，大家可以做一些功能体检，包括心肺功能、运动功能、认知功能、心理状态等。“比如有身体疲劳和运动锻炼问题，可以测试心肺耐力、肌肉力量、协调和平衡等。”孙增春介绍，“比如，要科学运动。新冠感染后，最常见的是疲劳、肌肉酸痛等，首先要认识到这是疾病本身的特点和规律，要遵循和适应这种规律，不要轻易地做高强度的、大量的运动。根据WHO（世界卫生组织）推荐，‘阳转阴’后至少两三周到一两个月，逐渐恢复运动，从简单的拉伸、室内活动开始，到散步、八段锦、慢跑等，循序渐进。”